第十章3(2/3)
河,再……她的失望和猜疑一扫而空,情绪顿然焕发起来,当晚又梦见和兆鹏发羊癫风似的颤抖起来。颤抖过后,她惊奇地发现那个从她身上扬起的脸不是兆鹏而是兆海。第二天看见兆海从她手里接饭碗时就不由脸红心跳。随后她又梦见和黑娃在一搭颤抖,那是她清扫院庭到门外倒脏土时,看见黑娃于微明中扛着木模和青石夯走过村巷……更糟的是昨夜竟然梦见和阿公鹿子霖在一搭颤抖,阿公在她身上扬起脸时一下子羞了,仓皇跑了。种种怪梦整得她心虚气弱,不敢扬起脸看任何成年男人的眼睛,而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却越来越频繁地出现。
春天,白鹿镇头一所新制学校落成,是由白鹿仓总乡约田福贤出面主持筹建的。县府出资,田福贤在本仓所辖的几十个村庄摊派民工,节约了开支,把原计划只能修建十间校舍的钱充分利用,增加到十三间,又无偿派工用黄土打起高高的围墙。田福贤把建校中用款用工的大小账项用黄纸公布于白鹿镇第一保障所门外的墙壁上,得到了地方乡绅和普通乡民的极大信任,尊为重要善举。为了不受市声和附近村民的骚扰,校址选择在白鹿镇南边几个村子之间的空间地带。
青稞和大麦黄熟时节,全部校舍完全竣工,一个校长领着三四个先生迫不及待地住进潮湿的房子,开始着手招收学生和开学的准备工作。校长是鹿子霖的儿子鹿兆鹏。一切有脸面的头面人物和普普通通的百姓都向鹿子霖表示最虔诚的祝贺和恭维。“鹿家出下一位校长了!”鹿子霖起初听到这个确凿消息时兴奋难抑,痛痛快快和亲家冷先生喝了一顿。除了可以预料的令人瞩目的新学校校长的巨大荣耀之外,他的心病也终于到了解除的时候了,兆鹏既然愿意回到白鹿原上来当校长,那就再无任何借口不回家了,学校离家最远也不过三里路嘛!但是,兆鹏刚一回来就把父亲潮起的欣慰之情粉碎了。
他是头天回来的,到家就向爷爷爸爸妈妈媳妇以及长工刘谋儿请安问候,显得十分客气和亲热。他穿一身新式制服,头上留着新式头发,眉高眼大,眼睛深邃,睫毛又黑又长,把鹿家血统的特征发挥到尽好的极致。一家人都激动得失掉了控制,有点紧张地注视着兆鹏的举动。他像和家人一样彬彬有礼地与媳妇打了招呼,进了厢房。媳妇完全手足无措地坐在炕边上,怯怯地瞅着做梦都在颤抖的丈夫,却说不出话也抬不起头来。兆鹏坐了一会儿就出去到马号里问候刘谋儿去了,在那儿倒呆得很长。全家人都紧张地等待着天黑。日落时,兆鹏对爷爷对爸爸对妈妈说着同一句话:“我得回学校去,晚上开会。”爷爷爸爸妈妈也都重复着同一句话:“你开毕会回来。”结果是没有回来。连续一月,兆鹏住在潮湿的房子里,一直没有回来住过一夜。
这个家庭隐患再也包裹不住了,村里也由悄悄传说变成公开议论。鹿子霖觉得没脸再从中医堂门口走过。他到学校去找过儿子不下十回,强按着想撕碎那张校长模样的怒火劝导,劝导不下乞求,乞求不下就哭,反覆着一句话:“你哪怕做做样子也该回去住两天,掩一掩众人的口声……”面对校长,鹿子霖再也无力举起手来抽出第四个耳光。
这一天,中医堂的伙计把绕道儿走着的鹿子霖叫住:“叔吔!俺伯叫你去一下有话说。”鹿子霖顿时头皮就麻了。冷先生仍然是那副冷面孔,声音却很平实,开口就不拐弯:“兄弟,你甭费心了。你给兆鹏说一句,让他写一张休书,算咧。那没啥!”鹿子霖按捺不住:“哥呀,你说哪儿的冷话!事情到这一步我也不瞒不盖。休书的事你再不要说第二回,说一回就够兄弟受一辈子了。你放心,他兆鹏甭说当校长,就是当了县长省长,想休了屋里人连门儿都没得!要是我今日说的话不顶事,我拿他的休书当蒙脸纸盖。”冷先生却仍然不动声色:“兄弟,不必。旁人觉得被休了就羞得活不成人了,我觉得没啥。咱们过去咋样往后还咋样。”鹿子霖情绪已无法控制:“不说了好冷大哥,你甭说了。我有办法,不是没办法。你先甭急。”
鹿子霖回家后就走进父亲鹿泰恒的单独住屋:“爸,现在这事包不住了也拖不下去了。我到学校再寻一回兆鹏,他再不给咱们饰脸,我就准备……”他没有说出他准备干什么。鹿泰恒能猜出他准备怎么办,很可能是揣一把剃头刀,按到脖颈上威胁,大概再没有比这更绝更厉害的办法了。鹿泰恒说:“你准备的办法搁到下一步再说,今晚我去叫一回,看看鹿校长赏脸不赏脸。”鹿子霖再三劝说,咋也不能让老父亲出面。鹿泰恒说:“该出面就得出面,咱们祖荫出了校——长——了!”
鹿泰恒拄着一根拐杖,平时只有出远门才动这根磨得紫黑光亮的拐杖。老汉走进学校院子大声吆喝:“鹿校长哎——鹿校长!”兆鹏闻声走到院子,笑着说:“爷呀,你胡喊乱喊啥哩!你怎么也叫校长?”鹿泰恒故意放大音量说:“哈呀我的天爷爷你是校长嘛!爷是平头百姓庄稼汉嘛!是官都得尊嘛!”鹿兆鹏窘红着脸扶住爷爷往自己房子走。鹿泰恒继续说:“你那衙门公馆,我这号平头百姓敢进吗?”几个教师站在台阶上直笑。兆鹏红着脸拽着爷爷走进了房子:“爷呀你有话就说呀!甭……”鹿泰恒说:“能想到的话,你爸早都给你说了,不顶放个屁嘛!既是不顶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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